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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(1 / 2)

“跟上。”子夜喊了萧凰一声,二人箭步疾飞,追上雪月的背影。

这瞬境不同于人间,一景一幕,皆是所思所忆,所念所执。记得清的,便是又缓又长;记不清的,则是一晃而过。二人奔走片刻,两旁的飞雪城楼渐转模糊,倏一下消逝成空。

再一环顾,已是来到了一间卧房。屋子不大,陈设甚是凌乱,老烛灯时不时爆开灯花。窗外窸窸窣窣的,雪仍在下。

辞雪烧了盆热水,给女孩儿擦洗干净了。又翻开箱奁,找出几件旧时的罗裳,让她自行换穿去。自己则去燕燕楼的厨下烧火起灶,下了一碗清汤的阳春面。还偷拿了公家的两只煎鹌子,显得面条没那么寡淡了。

端着阳春面回来时,女孩儿正乖乖守在案前。头脸梳洗过了,看得出五官标致,倒是个唱曲的好苗子。

“趁热吃。”碗筷推到了女孩儿面前。

看她低头夹起了面条,辞雪望了眼屋里的摆设。

衣裳叠过了,妆奁摆齐整了,床头的枕被铺好了,甚至连桌上的灯花都剪过了。

……有点意外,也有点心疼。

“你在业城,还有旁的亲戚吗?”辞雪叹了声气,“明儿我还要学新腔,没空送你了。”

女孩儿的筷子突然滞住了,怯怯一抬眼,求恳道:“姐姐,你……你别赶我走。”偷看下辞雪的脸色,忙又追道:“让我做什么都成。”

辞雪含笑一叹,叹出了甘苦参半。

“跟着我,要很辛苦的。”

女孩儿听她的意思,分明是愿意收留自己了,大喜之下,难得舒展了眉眼。

“有名儿么?”辞雪把弄着唱戏用的桃花扇。

女孩儿摇了摇头:“请姐姐赐个名儿吧。”

说话间,总忍不住打量辞雪的脸色。只见她眼光向下掠去,却是盯着自己的碗里,那两只还一动未动的煎鹌子。

今日张家喜宴,从晌午唱到晚上,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。刚回到燕燕楼,只顾着照看这女娃娃,竟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。

女孩儿慌忙将碗一推:“姐姐,你吃?”

辞雪“扑哧”一笑,看着碗里的煎鹌子一大一小,便拣了小的那只,囫囵吃进嘴里,又把碗让了回去。

“我叫辞雪,那你……”拿折扇敲了敲脑壳,忽尔灵光一现,扇子“啪”一下握进手心里。

“就叫怜月吧。”

自觉这名字起得还不赖,得意一扬头,便迎上怜月那对儿盈盈的秋水,琥珀色的瞳仁都闪着莹光。

“嗯……师父。”

“喂,我不过比你大着几岁,顶多算你的姊姊。”辞雪哭笑不得,“你这叫法儿,也太生分啦。”

怜月低头攥住了衣角——

“阿辞。”

辞雪晃了个神。像是院子里风起竹摇,夜半里敲了敲心窗。有点扰人,又说不出地踏实。

“哎。”

她满心欢喜应了这一声。

就在这一声又一声的“阿辞”里,春迭秋代,暑往寒来,不长不短唤走了六年。

雪月(二)

六年,是云脚牵着虹霓,是细雨湿了流光,令燕燕楼的砖墙多生了几度青苔,也令她陪着她,一天又一天跌跌撞撞地长大。

她陪她吃过一碗又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,陪她剪下一朵又一朵夜阑人静的灯花结。

陪她偷厨下的煎鹌子,陪她躲掌柜的竹笊篱,陪她一道儿躲在荷花池的石舫后头,笑听师父在远处恨铁不成钢的责骂。

她知她年幼受过寒凉,气血两虚,还问扶苏桥的温神医讨了个八珍汤的方子,整日里煎的满屋子药香。旁院儿有个刀马旦的姊妹闻不惯,总要气呼呼扛个梨花枪过来,喊着要砸了屋里的药罐子。

当然,最多的,还是她做她的教习,日复一日苦练那乐府梨园的功课。

她与她,描眉点绛照菱花,缕衣檀板按红牙,一柱一弦调锦瑟,轻拢慢捻抱琵琶。

她教她,戏一折又一折的学,曲一支又一支的唱。

唱出了日催红影上帘钩,唱出了黄昏落照柳梢头,唱出了斜月初升满画楼,唱出了夜深烛冷残更漏。

唱出了姹紫嫣红春行遍,唱出了惊鹊鸣蝉六月天。唱出了老树枯藤秋水畔,唱出了寒江独钓雪千山。

唱得光阴一寸一寸偷走了六年,唱得曾经豆蔻的少女磨圆了心性,也唱得稚气的女娃娃催熟了眉眼,丰盈了身段,初展了华年。

辞雪记不清她教过怜月多少出戏,只记得最好笑的是,这姑娘每学一折新戏,总要缠着她问:“阿辞,这戏里唱的,是真的还是假的呀?”

自己唱了好多年的戏,早都唱腻歪了。每当怜月问起,她总是嗤笑道:“当然是假的。管它是写戏的、听戏的,都是人世间活得太艰难,只能在戏里做个美梦,讨个乐子罢了。”

在燕燕楼十余年,辞雪总是这样以为的。

直到——

那一曲《凤求凰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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